缦胡缨【七】
翌日早朝，杨九郎跪在殿前接旨，奉旨前往玉延，守住北边要塞，随时准备和燕国交战。
“杨将军，避免挑起两国纷争，遭人诟病，朕只能给你五万兵甲。此去北上冬日最是难熬，大雪漫天，飞沙走石，万望珍重。”
杨九郎单膝跪在地上，双手捧着调兵的虎符，“谢陛下。”
绛紫色的杨字旗帜在城门飘过的那天，艳阳高照，毒辣的太阳把整个京城照的滚烫，杨九郎坐在马上，忍不住回头望着城墙。
城门前百官相送，城墙上空空荡荡，他记得张云雷把佩刀挎到他身上的时候说，今日我不去送你了，怕看了又舍不得。
他点点头，几乎是强忍着泪离开的宫殿，路上冲撞了洒扫的宫女，顾不上听她谢罪，直愣愣的走出宫门。
养心殿里，张云雷手上捧着奏章，石公公在一边打着扇子，“陛下，杨将军今日启程了，您不去送送他吗？”
张云雷握着奏章摇摇头，这奏章看了半个时辰了，上面写的字看了忘忘了看，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杨九郎。
“不去了，省的见了伤心，他就走不了了。”张云雷叹了口气，把奏章放到桌上，看着窗外毒辣的太阳，“今天可真热。”
石公公笑着说，“是啊，这么热的天，陛下应当去送送，才能显得皇恩浩荡啊。”
张云雷看了他一眼，哼了一声，“我和他之间哪需要什么皇恩浩荡，仔细你的舌头。”
石公公的汗从额角留下来，挂在脸颊上，这杨将军刚一走，陛下的脾气就坏了，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。
北境多风雪，杨九郎行军一个月，越往北军士穿得衣服越厚，虽然现在还没有大雪，天却黑的越来越早了。
杨九郎初到玉延，派人去边境日夜巡查，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发兵的理由。军中虽然事务繁忙，没打起仗来还有些闲暇时刻，杨九郎常出去转转，和周围的民众闲谈。
玉延地方偏僻，民风却最是淳朴。当地人衣食不缺，见到杨九郎来了更是夹道欢迎，说是感谢皇恩，还有数十年前杨九郎父亲来此地亲自赈过灾。
夜晚，杨九郎不爱一个人待在军帐里，跑出来和燃着篝火的村民坐在一起。周边的几户人家都搬着凳子坐在四周围着烤火，手下人帮大娘从河里挑水，他就和大娘聊起这边的民生来，杨九郎问道，“这里土地并不比南方肥沃，冬天更是大风雪，怎么家家户户都有粮食，并无饥荒？”
大娘拉着他的手，指着地下的窑洞，“你看，当年老杨将军来我们这，亲自带士兵挖窑洞，教我们怎么屯粮食，想出来这个巧法子，冬天都有粮食吃。朝廷也怕我们没粮吃，每年秋天都放粮来。哎，杨将军，你回京能见到陛下吗？”
想到那个人，杨九郎笑着点点头，“怎么了？”
“麻烦您替我们道一声谢谢，这些年多亏了朝廷念着我们，不然哪有现在的日子。之前打仗的时候，大人饿的皮包骨，更别说孩子了。杨将军，现在又是要打仗了吗？”村民比划着从前的饥荒处境，几个老一辈的人不禁落下泪来。
杨九郎手上拿着烧火的棍子，火光照的他脸上发烫，陡然想起离开那天的日头，恨不得把人都要晒干了。
他还好吗？不知道京城冷不冷？等会回去一定要写封信问问他。
杨九郎笑了一声，把火棍扔到燃起的火堆里，看着周围互相倚靠着的村民说，“放心，我们就是来保护你们，免受战乱之苦的。”
大娘笑着问他今年几岁了，自己有个女儿，可以给杨将军做妾。一边的村民纷纷表示，自己也有女儿，杨将军少年英雄，一表人才，可以多纳几个妾。
杨九郎摆摆手，又想到京城里皇座上那位的脸，找了个借口逃回营去写信了。
村民纷纷表示，杨将军肯定是害臊了，没想到行军打仗的大将军还会害臊呢哈哈。
回到帐中才觉得路上一片漆黑，北方的天黑的就是早，想起火光中，围在一起的民众也是抱着团，度过漫漫长夜的。
你在京城的夜晚，是不是孤寂难眠，有没有想我呢？等我回去，这样的寒夜，我定要抱着你，裹上最软的狐皮，相互依偎着也就不觉得冷了。
张云雷站在北面的城墙上，夜晚的城门前点着火把，依旧看不清什么。自从杨九郎离开后，他总爱站在城墙上眺望北方，白天太显眼，那就晚上来看，有时带上一壶酒，和自己慢慢喝。
估摸着北方天气要凉下来了，张云雷下令，送去碳火，粮食和布匹，别冻坏了行军的将士，车马的最后绑了一个大箱子，里面都是给杨九郎准备的东西。
有他爱喝的花椒酒，冬天喝了最能暖身子；京城贵人省着用的碳火，叫人装了大半箱；命人新打了一副银色的盔甲，不知道他有没有瘦，穿着合不合适；连冬天穿的里衣都给他备了十几套，怕那边苦寒，衣服晒不干穿着要生病的。
这么多东西送到杨九郎手上的时候，杨九郎的书信刚好快马送到京城。
信里写这边的夜晚特别长，我总是不好入睡，睡前思来想去都是你；北方的民众如何感谢陛下恩典，还张罗着要给我纳妾，不过我马上拒绝了，你不许生气；最近新打了一张狼皮，通体银白色，皮毛油亮柔软，我留在军帐里不让人碰，等我回京带去给你；不知道你不喜欢北边的吃食，我倒是吃的挺惯的，村里做的面我一吃就是两碗，不用担心我瘦了…
洋洋洒洒十几张信纸，好像带着北境特有的寒冷，张云雷拿到手上的时候，坐在床榻上翻看着，恨不得用手心把这寒冷的北境捂暖。
看着一边笑，一边翻了一遍又一遍，怕错过他字里行间的情绪，委屈或者高兴，寒冷或是满足，这一点一滴，只能从他的字句之间细细查看了。
送到军中的粮食，在各个营内燃起的碳火，发给兵士的衣袍，都在寒冷的冬日，把来自京城的问候带给了离家戍守的将士。
杨九郎打开箱子，换上新的盔甲，恨不得出去转几圈让所有人看一眼。
锃亮的银色盔甲称的杨九郎格外挺拔，从前是勇武无双的大将，现在倒更像一个玉面将军，杨九郎穿着银盔在营里走了两圈，看到的人都夸他这身一穿，胜似名将赵云。
杨九郎笑着回了帐子里，脱了盔甲放在架子上，将几瓶花椒酒拿到帐外，“陛下特意赏赐的美酒，吩咐伙房今晚设宴，犒劳军士。”
众人接了酒，有人笑着说，“多亏了杨将军，陛下远在京城才能惦记着咱们。”
“你说什么胡话呢？”吴禄在背后敲了一下那人的脑袋，“不会说话不要乱说。”
士兵揉揉脑袋，“我说的是实话啊。”
杨九郎忍着笑意走回帐里，在箱子里翻找了一会，他居然没有给自己写信？这么多东西里，居然连封信都没夹着，居然忙成这样。
想到几个月前自己陪着他的时候，天天批奏折忙的顾不上吃饭，不由得有些心疼。
燕国还没有明显异动，真希望能快点漂漂亮亮的打胜仗，回去请功，更重要的是，能回去见到你。
提笔写了一行字。
安康否？日日思念，盼早见君。
吹干纸上的墨痕，压在兵书下的纸已经积累了几张，写满了一些边关的事，和想念的痕迹。
寝宫里，张云雷捧着书信看的正欢，一拍脑袋，“完了，我怎么就忘了给他写封信呢。不行不行，赶紧去写，在除夕前还能送到北方。”
急忙下了床，在桌前动笔写起来。
“天冷记得添衣，盼君早还家。”
一句话写完却不知要写些什么了，天天闷在宫里哪有什么趣事，每天都觉得思念，心里那么多的想念却又不知该怎么写出来，提笔坐在灯前，实实在在的想了杨九郎半个时辰。
最后还是放下笔，把纸装在信封里，嘱咐奴才快马送去，这才安心睡下了。
梦里希望能见到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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